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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思姑娘[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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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7-3 22:59:1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到达响水泉,我受到隆重的接待。由菲德尔传递的、说我随同静思姑娘前往惊鸟台的消息,使三位老太太高兴得发了疯。现在,她们围住我七嘴八舌地间个没完没了。

“好了,好了,”我装作不耐烦的样子对她们说,“我爱上静思姑娘了。如果有可能,我要跟她结婚。问题是我不知道人家爱不爱我。“
“多蠢的问题!”保姆不满地说道。
“暂时不谈这个吧。”我请求她们。但是,不停地谈论着静思姑娘的恰恰是我自己。
坦白地说,响水泉的舒适条件使我感到偷快,如果同惊鸟台的艰苦环境相比,我觉得惭愧。现在,还有许多不解之谜,使我难以放心。我在考虑求谁帮我弄清这些疑点,我想这并非不忠于静思姑娘,因为这丝毫不涉及她投身于山洪的事。最后,我选中表姐做为了解的对象。

我在走廊里等待时机。当表姐毫无戒备地从这里经过时,我上前拦住她,把她拉到我的房间里,请她坐下。为了更好地探出虚实,我装出视她为知己的神情,向她详细介绍了我在惊鸟台的经历。当我看到她正听得入迷时,便突然抛出那个急于求得解答的问题:
“霍维塔,为什么静思姑娘见到瞎子是那样激动?‘’霍维塔张大嘴巴,接着,胆怯地一笑。
“表姐,回答我呀!”
“罗伯托,这个我怎么知道?”
“你别装假了。快回答我!”
“我走了,”说着,她从椅子上站起来。
“我有好多事情要做呢。“
“你唯一要做的事就是教鹦鹉学那些蠢话。”我反驳她说,“那么,你走吧。不过你要记住,静思姑娘的生活里有大量的秘密,如果我发现了,再也不求你帮忙了。“
霍维塔露出一副内疚的神色。“哎呀,表弟,你的脾气还不小呢!”
“就因为我想了解静思姑娘的经历,脾气就不好了吗?“
“也许你怀疑她有什么丑事吧?”
“霍维塔,我什么都不怀疑。我尊重静思姑娘,她是一个令人钦佩、无可非议的姑娘。但是由于我发现了这许多秘密,自然会产生疑心。一切有关她的事,包括使她烦恼的事,我都想知道。既然你喜欢我们两个,又是我的知心人,理应告诉我你知道的全部秘密。说吧!“
“可是,……可是……”
“我来给你开个头。她哥哥被绞死之前,就被人家弄瞎了,对吗?“
“不对。可……你为什么要逼我说这些事呢?”
“我知道在这场战争中,犯下了许多非人的暴行。”我继续坚持间道,“告诉我,他是不是被人家弄瞎了眼睛?”
    “不完全如此,”霍维塔低声说,“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卡洛斯当时想逃跑,结果中了一枪,把眼睛打瞎了,落到敌人手中。”
    “现在我完全明白了,为什么静思姑娘一看见瞎子就那样激动。“我说。
霍维塔脸上那副如释重负的表情是那样过分,使我重新产生了怀疑。我仍然觉得静思姑娘的行为十分奇怪。难道哥哥的眼伤就足以使她那样激动,甚至推动她去自尽吗了这合乎逻辑吗?埃斯特万高喊一声,转身向河水扑去又是为什么呢?  我决定不再盘间霍维塔,因为我明白从她嘴里调查不出任何东西,于是打开房门,放她出去。
她提出要求说:“表弟,瞎子的事和你打听的这类事,最好别对埃内蒂纳和赫诺维娃说。“
“一言为定。”我答应道。


无论用什么方法,我也要探听出一些情况,由于尚未放弃这样的希望,我想,说不定镇上也许能够弄到一些材料。吃罢饭,我登上马车,主分钟以后,便来到圣达克拉拉镇。我不想询间医生,因为他那敏锐的洞察力会识破静思姑娘要求我保密的东西。我走访了两三户人家。在那里,我装作无意的样子把话题引向静思姑娘。我极为惊异地发现,保姆对我讲的果然属实:圣达克拉拉镇上,人们并不认识静思姑娘。他们谈到她的都是含糊其辞、道听途说的材料,有些人只是远远地和她打过照面。有些老人尚且记得,确切地说,自以为记得,上个世纪中叶,因方特家族就已定居在惊鸟台。众人没有忘记的是卡洛斯,因为他曾两度占领该镇。
“他非常厉害。”提供情况的人都这么说,“他有文化,长得漂亮,风度潇洒,可是从不饶恕敌人。他是女将军最好的代理人,基督派中最可怕的首领。政府用了很多时间,白白花费许多气力,企图捉拿他。”
我走进“西方珍珠”小店,打算喝杯白兰地。在那里,遇见了市府秘书,我开玩笑地提醒他是如何躲藏在我姑妈的衣柜里,希望他提供详情。
“对我来说,那是个神奇的衣柜。”他哈哈笑着声称。“我在埃内蒂纳夫人的衣裳堆里呆了一天两夜。如果不是这祥厂共济会早就没有自己的伟大导师了。亲爱的书活;斯•因方特也就不必费心发给我通往另一个世界的护照了。“
“他竟然那么坏吗?”
    “市府议长和两位议员再也不能讲述基督派分子的访间了:他们被吊在对面的电线杆上。”
听着有关静思姑娘的哥哥的暴行,我觉得自己仿佛挨了重重一记耳光。
“议长和议员是不是也千了一些罪有应得的事情。”我吞吞吐吐地说道。
“您瞧,这两派的人,说真的,都是活该如此。不论蓝党,还是红党,都是那么狂热和野蛮。市府议长把修女送给骑兵部队……还有其它一些事。议员也犯有罪行。这里人人都是负债人和债主。所以我说:这场内战是万恶之源,它破坏了全部法律,使兄弟之间互相残杀。”他喝下一口龙舌兰酒之后,叹气道:“最后卡洛斯•因方特也清算了自己的欠账。”
    “他也倒下了。”
    “费了很大力气才把他打倒,最后他还跳了一下。那是一个从墨西哥城来的小伙子,一个非常机警的侦探替我们抓住的,他善于对付天主教徒,能够装出为保卫宗教同盟奔走效劳的样子。那真是一个胆大包天、心狠手毒的家伙。他名叫古斯塔沃•穆尼奥斯,他有个助手,人称蝎子。那人简直就是魔鬼的变种。当卡洛斯打算把我们从睡梦里抓走的时候,却被他们两个给活捉了。“
“我讨厌这种鼠窃狗偷之辈。”我说。
“我也是。有一事可以证明我对他们的反感:我怂恿他俩把政府给的全部赏钱都花在这里了。两个人把钱花得一干二净,以后就突然不见了,好象被大地吞掉了一样。“
“大概是基督派的人把他抓去了。”我暗示道。
“这不难理解。穆尼奥斯是去看情人的路上失踪的。那女人是埃内蒂纳夫人的女.仆,住在响水泉。假如真的被基督派的人捉住,一定会死得很惨。“


我回到响水泉,象出门时一样地茫然。我向亲戚们打听,询问保姆,可是她们只会说:
“和静思姑娘结婚吧!你一定会幸福的。”
我已经被静思姑娘艰难生活的浪漫色彩所陶醉,决心同她结婚,但是,我仍然感到在她与我之间有某种阴暗的东西把我们分开。我感到有一道帷慢使我无法看到某种严重的东西,在定下终身大事之前,必须查个水落石出。
扯下这道帷慢的渴望,使我决心去红石口隐居处访间我的表哥科尔内略。当天晚上,在姑母的居室里,我说出了这一决心。
“谁能把我领到那个疯子住的地方去?”我问道。
“我带你去。”保姆回答说。
“什么?你?维娃?”
“是的,我去。我也想看看科尔内略,也陪着你看看他。另外,我打算劝他下山,到响水泉帮我们给你办喜事。“
“科尔内略对静思姑娘有很大影响。”姑母告诉我,“你大概知道,他和卡洛斯•因方特是好朋友。”
“可是,姑妈,谁留在家里照顾您呢?”
“有霍维塔在家就足够了。我想你们不会耽搁很多天才动身吧?“
“那么我们明天就走。不,不,后天出发。”我表示接受姑母的意见。


这时我决定第二天重上惊鸟台。一想到将再次看见静思姑娘,我心中充满了无限的幸福,使我一宿未能睡得安生。我梦见卡洛斯•因方特;梦见杀害他的凶手们与血淋淋的场面混杂在一起,梦见静思姑娘仿佛神秘的天使一样出现在人间,这时万物都安静下来,向她躬身礼拜。我从梦中惊醒,待神志完全清醒后,我暗暗思量,象我这样一个长期住在首都、心地平和、无所事事、反对动乱的人,怎么居然如此兴致勃勃地呆在这样一个充满仇恨的回忆和血腥气息的环境中呢?
但是,我并没有为此而犹豫不决,我仍然准备去掠鸟台。赫诺维娃遵照姑母的指示,让我交给静思姑娘一盒甜食。我装上几本从墨西哥城带来的书籍,以及在圣达克拉拉购买的礼物,准备送给那里的男男女女。我不想带菲德尔同去,因为担心多一个生人,静思姑娘可能表示不快。我独自出发了,听着马蹄的哒哒声,想着离我心爱的姑娘越来越近,我感到十分高兴。
我在沉思遐想中走着,由于心神专注,竟然忘记了通向高尤德渡口的道路,我只好沿着上次同静思姑娘一道走过的那条路前进。但是,当我的马儿登上高坡,面对着那被滔滔的河水,截断的去路时,我开始烦恼起来。因为不能冒险渡过这样湍急的水流,我只好沿着泥泞的小路向高尤德渡口走去。
一路上,我的心情很坏,而当小路通向山坡,看到河对岸崎岖的嘎岩时,我的情绪越发恶劣了。我怀着难以抑制的焦躁情绪不断注视着那咆哮的急流,但是,自始至终没有发现渡口。最后来到一座废弃的砖窑旁,在坍塌的砖墙前,我看见并排竖立着五个木制十字架。周围的景物显得阴森凄凉。砖窑四周杂草丛生。当马儿走近时,狼灌与毒蛇纷纷乱窜。冷风呜呜地刮着,吹得杂草低头,吹得野花落地。天上,厚厚的乌云遮蔽了蓝天。
毫无疑问,那五个十字架标志着五座坟墓。我弯腰细看,没有发现任何碑文。可是十字架并不古老,象是宗教战争时期的产物。我心里揣度着,是哪个不幸的人倒毙在这里呢?也许是被枪杀在这座废砖窑前的吧?这时,种种兄弟相残的可怕事件都从我心中闪过。我从未看见死神以这样恐怖的方式出现过,但是,我哪里晓得,不久以后我目睹了死神更为残忍的足迹呢。
马儿自动地又走起来,我由于沉思默想,并没有留心驾驭它。砖窑已经留在身后,但是我仍然不能摆脱坟墓引起的不祥念头。
我了解到有关卡洛斯•因方特的那些事,使我感到厌恶。几位被绞死的市府官员令人深深同情。尽管市府秘书—也是魔口余生—并没有完全怪罪卡洛斯这位游击队员,我仍然不感到轻松。一想到两派之间以同样狂怒和残忍的手段互相攻击,我感到实在难以忍受。在这场内战中,产生许多凶狠残暴的人,他们忘乎所以,完全投身于血腥的厮杀中,以至于在这片土地上,血流成河,废墟遍地,处处可见乱坟荒冢。
我仿佛又看到了巴西略那张狰狞的脸,以及他身后掠鸟台庄园那群佣工的阴沉面孔。那一双双历尽艰辛、习惯于战争中各种紧要关头的眼睛,还有什么东西没有见过呢?那可怕的追捕曾经有多少次弄得他们几乎发疯呢?累死马的狂逃,兽性的报复,令人心肝欲碎的痛苦,烧杀抢掠,总之,内战中的一切疯狂行径,这些可怜的人们全都经受过,并且在他们身上永远留下了烙印。
我对静思姑娘充满了同情,她是这场悲剧的牺牲品之一。哥哥的死对她无疑是个难以忘怀的不幸。但是,我想,在本世纪已逝去的时间里,在墨西哥有多少人死于非命呢?自从祖国的大地发生内战以来,有多少不幸的人被枪杀、被绞死或被折磨致死呢?从我们共和国的身躯上淌流出多少鲜血呀!


成千上万的妇女掩藏着心中的痛苦,她们象静思姑娘一样眼瞅着幸福悄然逝去。我心中暗暗思量,什么样的安慰她不配呢?她理应得到种种爱抚与慰间。我决心努力冲淡她脑海里的战争烙印。    正当我这样思索的时候,渡口已经到了。
我不得不考虑在没有向导的情况下如何过河。就在这时,我看到河对岸上有两个人骑马在沿河岸前进。我立刻认出那是巴西略和一名佣工,我高喊着求他们帮助。
可是他们并不打算给我帮忙。
“您上哪儿去?”巴西略用他那洪亮的嗓门问道。
我认为这是个无耻的恶棍,心里明白在前往庄园的路上看见我,一定使他感到不快。一股强烈的怒火在我心中腾起,我不假思索,便策马下到水中。坐骑在我的胯下颤抖起来,它小心翼翼地挪动着四蹄,几乎没有前进。我放松缓绳,让马儿完全自由,我极力不看两侧的流水,不让那震耳欲聋的浑浊飞浪所吓倒。
那两个家伙站在河岸上望着我,丝毫没有前来帮忙的意思。我的马走得极慢,我以为它毫无进展。这时,河水已经淹没我的双腿,危及坐骑的颈部。一股强大的水流眼看要将我们冲出既定路线,但是这匹良种马虽然驮着我和送给庄园的礼物,却牢牢地坚持正确方向。只是在接近河岸时,方遇到了真正的危险:一棵顺流而下的树干撞击在马头上。
“别动!”马的前蹄腾空而起,我不由得大喝一声。
我觉得岸上有人用绳索将我套住了。但是,自尊心使我迅速镇定下来。我不愿意巴西略救我。眨眼之间,我摘掉套索,轻蔑地抛到一旁。我一心扑在马身上,我宁肯死一千遍,也绝不让那个强盗救我一命,正是他的敌视态度才把我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
幸好,马儿恢复了原状,把我安全地驮到岸边。巴西略正在那里慢条斯理地收拾绳索。他的同伴立刻脱帽问候我。我吹着口哨侧身而过,踏上通往庄园的大道。拒绝了巴西略姗姗来迟的援助,我感到高兴。为了更好地向他表示我的冷漠,把他置于仆人的地位,我丝毫没有责备他。
走到距离惊鸟台不远的地方,我的心情开始高兴起来。登上高地后,巴西略追赶上来,他走到我身旁,神情有些不安。
“请您原谅我。”他对我说。
“谁跟您~般见识?”我懒洋洋地说道。他眼里冒出一股怒火。
“求求您,千万别让小姐知道,”他克制着自己,哀求道。
“您千了什么坏事吗?”
“您知道我指的是什么。”他满腔愤怒地嘟浓道。
“我没有什么可对小姐讲的,”我答道,“因为您的一切我都不感兴趣。“


他勒马停步,望着我走向庄园。我激动地向那座破旧的建筑物致意。我觉得它不象上次那样讨厌了。那废弃的景象令人肃然起敬。我愉快地走进那宽大的门厅。埃斯特万跑来迎接我,脸上露出高兴的神情。女人们也笑嘻嘻地围拢来。我拿出为她们准备的小礼品,一一分发出去,这给她们带来了欢乐。我把疆绳递给埃斯特万,把送他和他的伙伴们的香烟一总交给他。我拿着甜食盒和书籍踏上走廊。这时,我看见静思姑娘已出现在走廊那一端。
我的问候声真是胆怯,这逗得她笑了。握住她的手,听到她的声音,一股难以形容的快感传遍全身。
“我再次前来打扰。”我低声慑懦道。
“欢迎您。”她说。我觉得仿佛拨开乌云现出了太阳。
交给她甜食以后,我请求她收下书籍。
“在孤寂的生活里,这些书会十分有用。”她对我说。
我发现她神情安闲,很感激她的亲切接待,这增加了我的希望。我们在接待室里落座,巴西略捧出龙舌兰酒。在接受他递来的酒杯之前,我犹豫了片刻。
我心里想,为了让他看到我的敌意,这样蔑视他不是很好吗?坦白地说,我甚至担心那酒里下了毒药。因为,在这可怖的住宅里,什么阴森凄惨的事人们想象不出来呢?但是,我决定还是接过这杯酒,因为我想,让静思姑娘知道我和她随从之间发生的姐龋,并没有好处,增加巴西略对我的敌视也不合时宜。
“静思姑娘,为您的健康千杯!”我举杯道。
她微微领首表示谢意。巴西略走出了房间。我俩在窗子旁边开始谈话。铁窗外面,一片可爱的棕桐叶已开始发黄。我看到静思姑娘真正专心致志地在听我讲话,顿时觉得倍受鼓舞。由于她到过墨西哥城,我就谈起首都的生活来.我尽量注意不夸夸其谈。我讲到音乐会,讲到法布雷卡斯,讲到费德  里科•甘博亚(费德里科•甘博亚(1864-193的影墨西哥小说家、戏剧家和政治家。曾任墨西哥科学院院长。),讲到芭蕾舞。
“您过着美好的生活。”静思姑娘说道,“经常与名人来往。“
“我从前确实认为自己过着美好的生活。”我诚恳地说道。
“那么现在您不这样想了吗?”
“是的,静思姑娘,”我缓缓地说道,“现在我感到自己的生活里缺乏爱情。“
我就此止步,十分高兴能在静思姑娘心中丢下某种暗示,也十分高兴向她阐明自己并非过着她认为的那种轻浮生活。


我留下吃饭,当然无法考虑即日返回圣达克拉拉,因为乌云已在预告阵雨的迫近。那顿饭莱吃得异常痛快,在这样的庄园里是难以预料的。静思姑娘的佣工们觉得我颇讨人喜欢,这从他们为我唱的那些哈里斯科州的民歌中可以证明。
“难道这些人全都出生在哈里斯科州?”我问静思姑娘。
“全都是。是我哥哥卡洛斯把他们从哈里斯科州带到这里的。他牺牲以后,这些部下才渐渐习惯这里的生活,“几乎未加停顿,她又说,“我看您把我的队伍快要征服了。”
她用手指指那些妇女,她们已经用我赠送的玻璃串珠打扮起来。
“我愿意做大家的朋友。”我回答道。
饭后,静思姑娘邀我去果园坐坐。我俩在一条铁制长凳上坐下。这铁凳已经坏掉一半,固定在凉亭里;亭子中央有个被打碎的喷水池。周围的花草已被砍光,环形水道里灌满了沙石。长凳前面放着一张涂着绿漆的粗制木桌。埃斯特万随后走进来,他端着一个漆盘,上面放着一把锡制咖啡壶,一个蓝色玻璃糖罐,两个萨洪尼亚出产的瓷碗。
“咖啡!”我满意地叫喊起来。
这个简朴的款待感动了我,对我来说,也许是恢复一个老习惯,同时又可以使人想起静思姑娘来惊鸟台之前的生活方式。一股爱的热流吹进我的心田。
埃斯特万把两天前给我当餐巾的那条仿锦缎的餐巾铺在木桌上。今天这块餐巾已经缝补得整整齐齐,我猜测这个活计一定是一只我喜爱的手完成的。埃斯特万准备动手斟咖啡,可他不善于做这种文雅的差事,于是我拦住了他。
“你穿上裙子以后,我才让你来伺候。”我对他说。
他快活地笑起来,随后小心翼翼地走了。静思姑娘也笑了。她的笑声仿佛是一道阳光。
“这种咖啡很不错。您会喜欢的。”她狡黯地说道,“因为这是响水泉送来的。”
“这里的一切我都喜欢。”我热情地高声说。
我觉得从来也没喝过这样美味的咖啡。也许它之所以味美,静思姑娘的在座是主要原因。我目不转睛地欣赏她。在这样荒凉的果园里,静思姑娘显得格外尊贵、高雅。杂草丛中时而传来昆虫来去的嚓嚓声。漆黑的夜幕下,微风轻轻摇摆着繁茂的枝叶。闪电在废弃的街道上投下火树银花。
“静思姑娘,”我开口道,“我从来也没有感觉到象现在这样幸福,尽管如此,可也从来没有见过比这个果园更加凄凉的地方。“
“的确,是太凄凉了,”她回答说,“它已经荒废了四十多年,而且还要继续荒废下去“
“您真有勇气,竟然在这样一个地方生活了五年,我可能一年也坚持不了。“
“人是可以适应任何环境的。”她对我说,“再来一杯咖啡好吗?“
“好的”,我同意道,“我真希望在这个果园里喝一辈子咖啡。“
“一辈子?”她问道,笑容里带着严肃的成分,“您不是一年都坚持不了吗?还能忍受一辈子?“
“这要看情况而定。”我回答道,很高兴她能同我开玩笑。
一道闪电落在果园里,立刻引起一片喧嚣声。
“多么阴森恐怖!”为了压过那嘈杂的声音,我高声喊道。
“阴森恐怖?”
“是的,静思姑娘,就是这话。我坦率地跟您说:您住在一个阴森恐怖的地方。您为什么甘心住在穷乡僻壤?“我问道。说着越发激动起来,“您过的生活,与您所属的阶层既不合适,也不应该。“
“我属于什么阶层?”她口气沉着地间道。
“咱们别离开正题。您身上反映出的一切都说明您是一个文雅的、过惯舒适生活、懂得社交的人。可是现在您却把自己关在这荒山野岭上,住在一所破
旧的住宅里,同一群尽管勇敢、善良,但却低下到过分程度的人生活在一起。“
“低下的?他们比我低下?”
我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一种激动的目光,这使我茫然不解。
“在各种意义上都是低下的。”我断言道,“当然这是指的社会地位。我在这里的大门上看到一面盾形族徽。“
“在墨西哥有谁会理睬族徽呢?”她声音低沉地问道。
“这是您家的族徽,对吗?既然如此,那就意味着您的生活方式要高于您所收容的这佣工。“
“对,是我家的族徽,”她说,那神情已陷入深思中,“以红色做衬托的田野上,有两只狼面面相对,上方悬挂着一个朴素的十字架。可是我的哥哥已经死了,再也没有别的男人有权展示这面盾牌了。当然,我是不能举起它的,因为我没有资格使它生辉。“
“静思姑娘,您不要为悲伤所压倒。忘记过去,只是考虑未来吧!“
“未来?”
“是的,未来。您总不能永远住在这座破房子里吧。“我的声音这时变得更为柔和,又继续说道,“想想看,您正处在摆脱痛苦的回忆,重新开始生活的时候。”
“这是您的想象。”她回答说,口气是优伤的。
她真是地地道道的静思姑娘,我真想上前吻吻她那布满愁云的面容。
“我现在这样认为,将来仍然这样认为,”我坚决地说道,“您应该忘掉痛苦和悲伤。您的哥哥死了,但是总不能一辈子哀悼他呀。您说,他死得很惨,原谅我触及到这一点,可这决不能成为悲痛终生的理由,更不能成为把自己埋葬在这片荒漠的理由。您说,这些可怜的人们需要您,但是您完全不必同他们生活在一起,没有必要变成他们的首领和奴隶。请您认真考虑这番话,我恳求您。“
“关于我的过去,您知道些什么吗?”她问道,两眼定睛地注视着我,“关于我过去生活中所包含的痛苦,您知道些什么?“
“任何痛苦都是可以克制的。”
“您认为回忆往事也是可以抹灭的吗?”
“我是这样认为的。往事会逐渐淡漠的。不应该整日沉洒于回忆中,因为那样就会把我们弄得垂头丧气,优心忡忡。请您告诉我,您真的打算在这里过一辈子?“
“我想去修道院。”她回答说,一面把瓷碗放在漆盘上。
由于我没想到还有这样一条出路,一时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
“修道院?”我惊叫起来,“为什么去修道院,而不是成立家庭?“
“家庭?”
“对,家庭。由丈夫和子女组成的家庭。”她顿时脸色苍白了。
“一个家…….”
“静思姑娘,您从来没考虑过出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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